“东日本大地震”8年：福岛核电站引入外国劳动者从事废炉作业的计划引争议

今年4月，东京电力（以下简称东电）发布了消息称：“东京电力福岛第一原子能发电所的废炉作业将引入外国劳动者。”

然而，废炉工作计划将花30~40年时间。如何获取已经融化的核燃料尚不明确，所以无法描绘废炉作业完成后的蓝图。加上建筑行业人手不足，废炉作业的进展难以预测。东电的计划利用新在留资格的“特定技能”政策，因此备受争议。在舆论声中，5月，东电的计划被撤回。废炉工作如何开展？这其中又有怎样的难题？让我们跟随朝日新闻的记者一探究竟。

“特定技能”的外国人前往第一核电站

越南驻日本大使馆位于东京都涩谷区的安静地段，旁边就是代代木八幡宫茂密的绿荫丛。

在令和时代来临之前，记者有幸到访了大使馆。大使馆分为本馆和别馆，共四层。一名男性向记者招手。走上二楼，记者敲门，一名男子笑盈盈地开门。他的名片上标着“劳动部长 一等书记官”几个字样。他就是记者的采访对象ファン・チェン・ホァン。他以越南国家的角度分析了对让“特定技能”的外国人从事东电废炉作业的看法。

越南

东电于今年3月下旬向ゼネコン等数十家合作商提出了将要接收符合“特定技能”的外国劳动者进行作业的计划。作业内容包括“建筑净化”、“产业机械制造”等5个工种。其中中心工作是废炉作业。东电向各企业表明，要加强外国劳工在放射线管理区的放射剂量、着装的特别教育，希望外国劳工能够正确理解和认识放射剂量，具有一定的日语能力并能理解班长和同事的作业安全指示。

在福岛第一核电站，每天约有4000人在工作。工作人员在受核污染的地区进行放射测量，划出“放射线管理对象区域”。

废炉作业属于“特定技能”中的“1号”，即需要劳动者具备一定的行业知识和经验，日语水平能够至少满足日常交流和沟通（N4以上）。东电在日语能力确认方面会请专门的招聘企业。

日本政府计划花5年时间，将接收最多4万名外国劳动者从事建筑领域。其中9成源自现在的技能实习生。日本建筑行业的外国人从业数量在2018年10月末的数据约为4万6000人。其中越南人最多，其次是中国人、菲律宾人。

越南驻日本大使馆网页

大使馆表示：“健康第一。禁止去核事故地区”

一等书记官ホァン先生打开了书桌上一本厚厚的书，法令集。

他说：“越南从1980年起开始向国外派遣劳动者。据越南海外派遣法规定，不得赴国外从事‘高放射量’的工作。和‘不能在战争国工作’一样，之前我们把在伊朗、伊拉克、利比亚工作的派遣工都撤回国了。其中从利比亚撤回了1万名工人。因为2011年的核事故，我们将派遣工从福岛转移到了群马。”

ホァン先生用黄色的马克笔在书中一边做标记一边说：“越南很多20多岁的年轻人因为家人的缘故来到日本。考虑到他们的未来，我国提出了‘健康第一。禁止去核事故地区’。”

——在关于接收特定技能的外国劳动者从事废炉作业的报道出现之前，日本政府联系过你们吗？

“没有。我看了（4月）18日的朝日新闻和NHK新闻才知道的。19日我和大使一起去拜见了出入国在留管理厅长官。对于东电的计划，我们希望日本政府能够不让越南人从事废炉作业。”

2019年4月18日朝日新闻相关报道

不了解情况就从事危险作业

在不了解详情的情况下就让外国劳动者从事福岛第一核电站的相关工作，这不是首例。曾经有新闻报道过，一名20多岁的越南男子为学习 “建设机械、拆解、土木”专业来到日本盛冈市的一家建筑公司当技能实习生。但实际上，他被安排在福岛县郡山市从事清除放射物污染的工作。在不了解放射性污染的危害的情况下，他从2015年工作到2016年。之后，他来到饭錧村等连当地居民都不敢进入的高辐射区从事拆解工作。一天会多发2000日元（约合人民币127元），经询问才得知这是“危险津贴”。“我干的是危险工作吗？”结果对方回答：“不想干就走人！”最后，法务省对雇佣该男子的公司给予五年内不得接收实习生的处罚，对福岛县内建筑相关的企业给予三年内不得接收实习生的处罚。这些企业以钢筋施工项目的名义招收实习生，背地里让实习生干着清除放射性污染的工作。除了福岛县，千叶县也有同样的案例，相关企业已得到相应处罚。

日本全统一劳动组合书记长佐佐木史朗说：“危险津贴有6600日元（约合人民币419元），但是发给工人的只有2000日元。而且规定的放射线管理笔记也没有交给工人。”

辅导县核污染区域

ホァン先生回忆，“我们向日本政府表示‘这些做法违反了法律，请尽快解决。’实习生在被送出日本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从事的是清除放射性污染的工作。新的‘特定技能’政策出台，劳动者可以从事各种建筑作业，有可能再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到福岛。如果真的接收外国劳动者，希望相关部门能够注意到这一点。”

SNS上不安的声音

5月21日，厚生劳动省对东电下达了“关于慎重研讨‘让具备特定技能资格的外国劳动者从事废炉作业的计划’的通知”。东电的这一计划就此中止。但是日本舆论对越南人的疑问和担心并没有消散。

一位具有多年翻译经验的男子在SNS上将这件事翻译成了越南语，不少越南网友留言评论。其中提问最多的是“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去了怎么办？”

不少人接着回复：“能怎么办，多少会受到辐射影响。无论是谁，在雇佣劳动者的时候都要说清楚今后从事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会有什么影响，经过本人同意的基础上再雇佣。而且还要有相应的补助制度。”

“越南人因为贫穷才来这里打工，结果赚到的钱估计还不够交医疗费。”

“重要的是劳动者都不知道工作的风险和详情。选择是劳动者自己做出的。”

SNS上越南网友的担心不断

记者通过SNS的评论联系到了一位原技能实习生ディエップ。ディエップ为了养家糊口来到日本从事裁缝工作。但是却遭遇欠薪。去年9月，她毅然离开日本，回到越南。

“如果（接收外国劳动者从事废炉作业）真的实施，我觉得越南实习生会很害怕。作业环境能否保证越南人的健康安全不得而知。如果在核事故区域工作回国后产生后遗症怎么办？越南的白血病、肺癌的医疗技术水平有限，如果病了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废炉工作的危险众多

语言的隔阂也是社会担心的内容。

福岛大学的坂本惠教授（言语文化论）一直为那些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挣着低于最低薪资的外国劳动者提供帮助。他向记者讲述了自己的见解。

“在福岛核电行业有很多中间商，他们为了利益雇佣廉价的劳动力。而外国人因为不了解日本行业的组织构架，再加上‘特定技能’制度，符合条件的外国人正好成为他们的目标。”

废炉工作的现场也有诸多疑团。

坂本惠

在福岛第一核事故发生地工作，环境是最残酷的。废炉工作基本上处于放射线管理对象区域，必须戴上防尘口罩。在作业集中的高辐射地区更要全副武装。东电去年9月对作业人员开展了一项调查，1185人表示“全副武装的话很影响视线和听力”。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人用母语和同事沟通都很困难，更不用说不了解日语的外国人了。

一家外包企业表示，“我们不雇佣外国人。因为公司门槛高。在第一核电站工作有很多细节要求。如果因为不懂语言出了事，谁也担不起责任。”

在2014年~2015年从事废炉作业的池田实（66岁）向记者表明了自己的焦虑。

“开始就是在建筑物里收垃圾。然后将灭火器销毁、将垃圾分解成小块……工作内容的变化都是写在纸上告诉我们。‘装备会在作业的时候调整。像带围裙、带化学防护手套。（外国人）能看懂纸上的内容吗……这真是个问题。’”

池田实3次去辐射区工作，和外国人一样，也有过被剥削危险津贴的经历。

池田实

通晓越南劳动法的神户大学国际合作研究科的斋藤善久准教授的下面这段话为大家敲响了警钟。

“支付了高昂的赴日费用、在留时间被限定、被禁止打工、跳槽难。这是特定技能的外国劳动者面临的困境。因为语言不通和经验不足，他们被蒙骗到放射物污染区，想着至少可以多干点多挣点。回国后得了职业病，却迫于国家的医疗技术水平有限无法治愈。因为语言和知识不足就被派到因单纯失误而造成毁灭性灾难的灾区——第一核电站工作。扩充在这里工作的‘特定技能’的外国劳动者，对劳动者本人的安全，对日本乃至全世界来说，都是巨大的危害。”

厚生劳动省向东电下达“慎重研讨通知”的第二天，东电发表了在“当前这段时间”将搁置雇佣外国劳动者进行废炉作业的计划。但是福岛市东电福岛复兴总部的负责人表示，“现在还不能下结论说未来就不能雇佣劳动力。我们会在研讨的基础上寻求改善策略，再雇佣劳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