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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一览扶桑·2020-11-02 14:02:00·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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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司马辽太郎如何看待他居住了半个世纪的城市。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览扶桑(ID:sjcff2016),作者:唐辛子。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司马辽太郎如何看待他居住了半个世纪的城市。

但凡有爱好日本文化的朋友从国内来大阪,要我推荐大阪的一些好处去时,我都会推荐司马辽太郎纪念馆。

在安藤忠雄所设计的众多性冷淡风建筑当中,司马辽太郎纪念馆大概是唯一拥有温度的建筑。这份温度来自司马辽太郎生前留下的6万册藏书:整个纪念馆内部就是一个大书架——11米的弧型通顶墙面,全都摆满了书。司马先生的6万册藏书,按季节在此分批展出。

看着那一本本藏书散发出纸质体独有的光泽,想象它们的主人生前曾将它们捧在手心中,坐在书房的摇椅上阅读它们,内心会感觉非常温暖。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司马辽太郎纪念馆

司马辽太郎纪念馆位于近铁奈良线的“河内小阪”与“八户之里”这两个车站之间。地点是大阪府东大阪市小阪三丁目。

1964年,司马辽太郎还是名叫“福田定一”的新闻记者,在小阪三丁目购地建屋,并辞去报社工作,开始使用笔名“司马辽太郎”专心写作。

“司马”是“司马迁”的司马,“辽”是遥远的意思。加上“太郎”这个俯首可拾的日本人名,历史小说家福田定一用“司马辽太郎”这个笔名,对《史记》作者司马迁表达内心的敬仰:“远远不及司马迁的日本太郎”。

从八户之里车站步行到司马辽太郎故居只须8分钟时间。自1964年搬迁到此,一直到1996年去世,司马辽太郎在这儿整整生活了32年,人生当中近一半的时间在此渡过。生前的司马辽太郎,每天不可少的日课,是在家附近散步一小时。

因此,虽然司马辽太郎至今早已离世多年,但邻居们依旧记得这位满头白发的国民作家和他的夫人绿子一起,在家附近的大街小巷双双漫步的背影。

在我的中文教室里学习中文的一位大阪女孩,家就住在司马家的旁边,有次听我说起司马辽太郎时,还曾告诉我“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经常看到司马先生出门散步呢,每次他都总是和夫人一起”。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司马辽太郎亲自取名的咖啡店:珈琲工房

司马辽太郎的散步,并不是漫无目的的转悠,而是每次都有目的地。例如八户之里车站旁的“珈琲工房”——这是司马辽太郎亲自取名的咖啡店,也是司马辽太郎生前常去的地方。

现在的河村店长是第二代,也是一位热烈的司马粉丝。每次我领着朋友参观完司马辽太郎纪念馆后,都要沿着当年司马先生的散步路线,一路步行到“珈琲工房”,点上一杯司马先生当年最爱的Mild blend咖啡,并顺便跟同为司马粉丝的河村店长聊聊天。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珈琲工房的第二代店长河村

河村店长告诉我:司马先生总是在下午3点,和绿子夫人一起准时出现,点上一杯Mild blend,外加一片吐司。每次夫妻俩都会坐在咖啡店正中间那根大柱子旁的二人咖啡座上。

大部分时候,是司马先生在说话,而绿子夫人则是极好的聆听者。有粉丝打听到司马先生喜欢到这儿喝咖啡,会带上司马先生的书,等候在咖啡店里,只为想见司马先生一面,请他给书签个名。

司马先生是很讨厌给人签名的,但这种时候却从不拒绝,总是有求必应。

“珈琲工房”至今保持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布置:酒红的皮沙发和格子窗,透出浓郁的昭和气息。店内的大柱子旁,司马先生和绿子夫人当年专用的二人咖啡座依旧健在,连咖啡的价格也保持着当年的原价:300日元一杯。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珈琲工房”内,司马先生与绿子夫人当年喜欢的咖啡座依旧保持原样

从“珈琲工房”出来,沿着住宅区的小道朝河内小坂电车站方向一直走,会路过一条不太长的商店街,商店街里有一家叫“日本堂”的眼镜店,看起来极不起眼,与普通的眼镜店毫无两样。司马辽太郎生前是这家眼镜店的老主顾,那副极有性格的大黑框眼镜,就是在这家当地居民常光顾的眼镜店配制的。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司马辽太郎生前经常光顾的眼镜店“日本堂”

在商店街的入口左侧,河内小坂车站正对面,有一家“栗林书房”——这家书房是司马粉丝们在参观司马辽太郎纪念馆之前,必定光顾打卡的地方。栗林书房提供送书上门服务,而这一服务的最大利用者,就是司马辽太郎。

已故的书房老店长,是极为懂得司马辽太郎读书倾向的人,每个月无须吩咐,会主动为司马先生挑选上当月最新图书,送去司马先生府上。以历史小说见长的司马辽太郎,不仅是一位出名的速读家,还是位疯狂的资料收集迷。

当年为了写《坂上之云》,司马辽太郎去东京的神田神保町古书店收集资料,是用卡车装运的。将神保町的古书店街与日俄战争相关的书籍,一本不落地悉数购回家中。

而关于司马辽太郎的神速阅读,有一个相当出名的典故:某日司马辽太郎在家中招待友人,友人一杯咖啡喝完,一边跟友人随口聊天的司马先生,也在一杯咖啡的时间里,看完了一册文库本。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司马先生家附近的“栗林书房”,老店长会定期选书给司马先生送上门

司马辽太郎1923年生于大阪,1996年逝于大阪,72年的人生当中,除了童年在奈良生活过几年、以及成年后的记者时代常驻京都的7年时间之外,大部分人生都生活在大阪。用司马辽太郎自己的话来说,他在大阪生活的时间,远远超越了半个世纪以上。

但如果有人对他说:“您还真是喜欢大阪啊”,他却认为并没这回事。说:“通常来说,一个人只要没有病态型自恋,对于镜子里自己的脸、录音中自己的声音,基本上都难以做到冷静对待,都总会抱有多量的、或是微量的厌恶感。我对大阪的感情也和这类似。”

司马辽太郎说:“因为我毕竟在这个城市居住了半个世纪以上,这个城市本身有如我的皮肤一般。若是拿植物作个比方,我已经没法移植到其他的土壤了。”

所以,“喜不喜欢大阪”对他而言是个非常令人困惑的问题。

如果有人一定要问,他恐怕只能回答说“讨厌”——就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大阪和自己血肉相融,自己有如已经被生理化了的大阪人。对于这样的大阪,因为无法做到旁观者清,所以,司马辽太郎的内心会充满困惑。

他像怀疑自己那样怀疑他的大阪。这种怀疑,放在心里,是不可言说的爱,脱口而出时,则成了“讨厌”。

因为“讨厌”大阪,所以司马辽太郎对一切“非大阪”的事物都带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不习惯。

去东京出差,吃到东京的茄子,会感觉“这茄子可真难吃!”,由此愈加回味大阪茄子的美味;世人都爱京都,却惟有司马辽太郎说“京都是个可怕的城市”——因为“历史的亡灵”隐藏在京都的各个角落,无处不在。

而同为历史都市的大阪,却因为“有适当的凌乱、适当的肮脏、适当的空气污染”,所以构成令他“讨厌”的“高贵的山河”。

这样“讨厌”的大阪,是令司马辽太郎自豪的。有人曾问他:

“大阪传统的市民精神是什么?”

司马辽太郎回答得非常骄傲:

“不依赖政府,一切靠自己。”

“一切靠自己”——不仅仅是将大阪视为自身皮肤的司马辽太郎,这应该也是所有大阪人最为自豪自信的事。例如不久前,我去了一趟大阪市中心的中之岛,路过一处老建筑,开始时以为是座寺院,后来听到里面传出孩子们玩耍时的阵阵欢笑声,不由好奇,特意绕到建筑的正门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原来是一家建于明治13年(1880年)的幼儿园——这对于我可是个大发现,于是赶紧拍了照片发到了日文的脸书上。结果我的大阪朋友赶紧过来给我留言,不无骄傲地告诉我说:

“这可是大阪船场的豪商出资捐赠的爱珠幼稚园。”

“大阪的爱珠幼稚园是大阪最古老的现役幼稚园哦!正门前还有江户时代的铜座遗迹……”

“不仅仅是幼稚园呢,大阪府立中之岛图书馆当年也是由住友集团捐赠盖建的……”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大阪现存最古老的幼儿园:爱珠幼稚园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爱珠幼稚园正门,秋天的石榴熟了

的确,大阪最早的图书馆、大阪最古老的幼儿园、甚至还有大阪天下闻名的道顿堀运河……全都是大阪商人自主投资兴建、投资开垦的——大阪人真的是凡事靠自己。由政府投资兴办的,大概只有一座古老的四天王寺。现在打开四天王寺网站,首页第一行就能看到这样的说明:

“日本佛法的最初官寺”。

四天王寺由圣德太子建于公元六世纪末的593年。当时的大阪还不叫“大阪”,且四周是一片沼泽与汪洋。四天王寺建立在当时唯一的上町台地上,从台地南端前往四天王寺西门,有一条长长的陡坡,爬上坡顶眺望远方的夕阳西沉大海,据说是中世纪前往四天王寺参拜的人们最大快乐之一。

在被称为“大阪”的城市还未出现之前,四天王寺的夕阳吸引着从各地前来的朝圣者。所以现在乘坐大阪市内的地铁“谷町线”前往四天王寺时,下车的站名就叫做“四天王寺夕阳之丘”车站。

现在去四天王寺,在夕阳之丘下车,却再也看不到中世纪人们所向往的海景夕阳了,只留下一个车站名令人遐想。

不过,司马辽太郎说,一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四天王寺附近还留存有好几处部分未曾砍伐的树林,那个时候四天王寺的夕阳,还依旧非常美。所以他在上学的时候,总是会常去走一走。

“从夕阳之丘看四天王寺西门的夕阳,非常之美”,司马辽太郎在他的随笔里写道:“一轮朱红,如同在大气层当中漂浮着一般缓缓下沉,如此的鲜艳夺目,美丽得令人屏息。”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圣德太子创建的日本佛法的最初官寺:四天王寺(摄影:mii)

四天王寺虽然是由政府建造的最古老的官寺,但这座寺院最古老的传统舞乐,却是在明治维新时期,因为政府变革带来巨大破坏时,由大阪市民自发保护才得以流传至今的。

当时大名或寺社的封建土地,或被征收或被废除拥有权,四天王寺也因此失去了经济来源,无力继续养活舞者与乐者,在“舞乐”这一宫廷雅乐即将在大阪消失的时候,是大阪市民们众筹出资成立了“雅亮会”,并年复一年、一代接一代地自掏腰包填补运行经费,才令“舞乐”这一被誉为日本国宝的文化保护财得以继续每年在四天王寺上演。

现在每年4月22日,圣德太子忌辰这一天,“雅亮会”都会在四天王寺内六时堂的石舞台表演舞乐,表达对于圣德太子的追忆。而任何人都可以前往免费观看,并顺便欣赏四天王寺的夕阳,一如从前。

所以,司马先生的确是值得骄傲的,因为拥有1400多年历史的四天王寺,千年传统的宫廷舞乐,在近代史的百年当中,却是由大阪市民出面加以保护的。

大阪人的市民精神,不仅表现在一切靠自己,还表现在有能力有盈余帮助别人。难怪面对疫情中的经济低迷,有大阪人喊出口号“2025年,大阪万博拯救日本”。

当然,对于这样的口号,以司马辽太郎先生的淡定,恐怕也是困惑的,依旧会皱起眉头道:

「きらいです!」(“讨厌呀!”)

“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览扶桑(ID:sjcff2016),作者:唐辛子(旅日华人作家,著有《日本女人的爱情武士道》等),原题《司马辽太郎说:我像讨厌自己一样讨厌大阪》,头图来自Unsplash,除特别注明外,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日本通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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