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着这些民间故事,回顾日本近代侵略扩张的历史,一些令人困惑的疑问变得清晰起来:一个后进的蕞尔岛国,能够在近代世界的历史舞台上扮演非同寻常的角色,创造奇迹,靠的正是这种奋勇进取、以小搏大的绝活;既然是以小搏大,以弱胜强,在力量不敌、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必然会不择手段使出绝招,就像日本军队惯用的伎俩——偷袭,甲午战争时这样做过,日俄战争时这样做过,太平洋战争时也这样做过。正如山本五十六所承认的那样:“袭击珍珠港,是不宣而战,乘敌熟睡之机,割人首级,不足为取,乃东洋武士之精神不能容。”然而,知其“不能容”仍为之,何也?山本司令在袭击珍珠港之后写的一首“述志诗”,回答了这个问题:“以身作御盾,忠心为天皇,名誉何所惜,生命皆可抛。”就是说,为了天皇,为了大日本帝国,可以不择手段地做一切事情。
以弱胜强,以小搏大,靠的是一种精神信念,因为欲战胜对手,必先战胜自己。然而,精神信念并不万能。凭借它,在合适的时机可以创造历史奇迹;滥用它,则可能给自己带来万劫不复之灾。日本得之于此,也失之于此。
让我们把视线转向近代的历史,甲午战争、日俄战争、太平洋战争,日本均有惊世骇俗的表现,其强大的精神力量,显示了令人悚然的威力。凭借这种力量,日本赢得了前两次战争的胜利;滥用这种力量,日本在后一次战争中惨败。日本的惨败,败在野心太大,导致精神无节制地膨胀,达到自不量力的地步。正如韩国学者李御宁认为的那样:“袭击珍珠港的念头,来自刹那间伺机一击取胜的剑道和相扑,但那场地太大了。每当把盆景树木要移植到广阔的平原时,日本总是犯大错误。”这是日本人视野中的盲点,没有办法。
“微型英雄”的心理特征
明治时期的著名作家幸田露伴写过一篇有名的小说《锻刀记》,写一个技艺平常的刀匠正藏与情人私奔却没有能力养活她,一次酒后吹牛使他变成了锻刀大师武藏守正光的传人。王爷送给他白银50两,限他120天之内,打造出一把稀世珍奇的宝刀。这使他陷于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情人大失所望,趁他酒醉熟睡之际,裹卷50两银子离他而去。第二天醒来,正藏发现人财两空,准备一死了之。就在这时,里长阻止了他,又给他送来50两银子。然而,这更增加了他的压力,左思右想,依然摆脱不了自杀的念头,有这样一段描写——
他痛苦地喘着气,紧紧地盘着腿,脱光了上身,瞪起了决心自裁的双目,正准备把刀戳进腹中的当儿,他一看,原来手里拿的,正是被里长夺下去的那把镰刀。太混了、太混了,我不能死,死了,就是恩将仇报。那我就打造那口刀吧,可恨我又没本事;那么,不打那口刀吧,我又一时一刻也不能活下去。那么死吧,死虽然容易,可死并不能就此了事……不应该造?应该豁出命来造?……上感王爷对我的恩顾,下报里长对我的照拂。把十几年来师傅传给我的本领全副使出来。把我的精魂全都凝注在最最好的铁砧上来;咬紧牙关打,用足力气打。錾子横凿,凿掉我徘徊之想;錾子竖凿,凿掉我卑怯之心。折叠起来打,合拢起来打,把我满腔的热血,化作原铁;把我清纯的一念,倾注到刃钢上来。让我胸中的烈焰,一次又一次地铄铁成金,让我至诚的泪水,化作热汤飞沫,唯期神灵加护……唉,过去我太糊涂了,那些历史上有名的宝刀那又是谁打造出来的呢?既不是夜叉,也不是菩萨,也是和我同样的人身……我生为神国男儿,怎么能像蝼蚁一般地死去呢?——他的心机一转,颜色陡变,眼中发出血红的激愤之情,大有上冲霄汉之势。
经过三年足不出户的精心锻造,正藏终于如愿以偿,打出一把宝刀,王爷看得如痴如醉,半晌终于说:“外形过美,反而让人不放心,不知锋利程度如何?”正藏勃然作色,一跃上殿,叉开双腿,敲着自己的便便大腹,大叫道:“砍吧,朝这儿砍,保准一挥两段!”
这个故事确实惊心动魄,正藏下定决心、树立信念的时候,他的主体精神开始扩张、潜能得到调动,它去除了主人公心理上的自卑和猥琐,使其精神爆出火花,释放出奇异的能量。
正藏这样的人在日本比比皆是。这种决心与信念,作为一种个人自我超越的精神动力,是非常可贵的。明治维新日本能在短短的三十年内崛起,跻身于世界强国之林,战败后又能在废墟上重建,迅速成为世界经济大国,与此是分不开的。这种精神力量若被正确地引导,将是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资源,若被错误地利用,与极端的民族主义捆绑到一起,将会爆发巨大的破坏能量而给人类,同时也给它自己造成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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