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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古都

日本通·2019-02-12 14:27:28·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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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他们对这城市的痴迷心情,是一种对于已经逝去以及正在逝去的物事的流连之情。

本文由“一览扶桑”(微信号:sjcff2016)授权日本通转载。

文丨丁小猫

1.

若是这个时节的京都,该往哪里去呢?

按照一种轨迹,应该是先从天龙寺或西方寺的庭园开始,两者都出自令古都人为傲的梦窗国师之手,园中都有精心营造的池水,初秋时节多雨,若是在细雨时分,就该在那池边久久站定,感受微暗世界泛起的连绵波澜。

京都,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古都

京都秋色

秋天既才开始,有漂亮的字眼,称之为“新秋”。便不觉得这个季节是苍老的,也有不输给春天的希望。

趁着还是新秋,就要去嵯峨野看小仓山的落日,余晖是如何把世界染成暗红色,接着从二尊院步行去落柿舍,经过杉树和竹林之间,秋虫鸣叫不绝于耳,从野野宫到大觉寺的一段要走得慢些,兴许就能沿着土墙看见一轮明月,终于将光辉洒在大泽池上。

一间名叫厌离庵的也在嵯峨野这一带,游客鲜少造访,因而在苔藓、碎石和茅屋构建的世界观中,又留出一个完全幽寂的宇宙。庭院里一株老枫还未到季节,但随风摇曳的白萩已完全是秋日风情,就请坐下来,喝一杯草庵主人刚煮的薄茶吧。

过些日子再去往郊外一些,于京都和奈良的交界处,长满了柿子树的深山里,有一间净琉璃寺,是古时的人们在田园风景中辟出的一方净土想象。

一休寺亦是秋游好去处,它正经是叫做酬恩寺的,因一休和尚在此度过晚年而得别名,小寺内有枯山水,有简单朴素的茶室庭院,是将归于尘土的临终心绪。

京都,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古都

 净琉璃寺的红叶

这之后该是京都红叶漫山的时节了,洛西的山里红得略早,以神护寺和高山寺为两大代表,傍晚坐在石水院的廊下,难免要想象一番秋月从山间升起的景象。

然后又须再去一次嵯峨野,落柿舍、二尊院、祇王寺和直指庵——尤其要去祇王寺,所说已经过了欣赏青苔的季节,此时却因为枯萎的苔藓上洒落片片红叶,另有一种荒芜之美。

洛东以东福寺的通天桥最为赏叶名胜,若是鹿之谷的法然院则要流连于杉林之下小巧的茅草山门,诗仙堂的山茶花开得比别处更急,赤山禅院的枫树红得令人心惊,而曼殊院里的白砂、苔藓、飞石、松树和红叶冲撞出最烈艳浓郁的秋意。大原之里不只是柿林和枫树有奇妙配色,连秋风亦有声音。

三千院以红叶散落时最为美,大德寺高桐院的庭院最有镇定人心之功效,若是在光悦寺冗长的茶席之后,便要按惯例悠然眺望片刻鹰之峰的红叶,归途依次经过金阁寺、龙安寺和仁和寺,慌张地看一眼,雾雨就要在傍晚降下。

眼看将入冬了,最后一个晴朗的日子就再一次越过花背峠,在明媚与阴翳之间急速变化的山间徒步,终点是大悲山峰定寺,夕阳以金光闪闪洒满了山谷,暮色渐暗,谷底升起星星点点的京都街市灯火。


2.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京都,在众生万象的古都意境之中,我看到一个尤为动人的:东山魁夷的《京洛四季》。

今年秋天,京都国立近代美术馆举办东山的生诞110周年展,我第一次得以在现场观看那些可爱的小画,上文便是他在秋天时描绘的片段。

若是在这个城市生活过四季,很难不觉得东山笔下那些风景似曾相识,可哪怕是再痴迷于京都的人,又都能在熟络的景象中看到一些新的细节,并不知道那是已经消失的世界又或只是凭空想象。

京都,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古都

“生诞110年 东山魁夷展”
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
2018.08.29~2018.10.08

不服别人,只服东山魁夷的京都控,川端康成是最大名鼎鼎的一个。追究起来,东山之所以画京都,最早便是来自川端的委托。

“如果现在不画的话,京都可就没有了。趁着京都弥留之际,请画下它吧!”

说这话的时候,是在1960年春天,正是川端康成在京都租房长住,以这城市为舞台创作《美丽与哀愁》和《古都》的一段日子。

在古风的家屋之上和街巷的道路尽头,总有环抱着古都的三方连绵群山,每次抵达京都之时看见这幕景象,川端便觉心中十分平静。而彼时京都的高楼洋房越来越多,他因为在京都街市中渐渐不能随处看见山而叹息,这才对东山发出邀请。东山却正忙于准备前往北欧的长途旅行,直至两年后旅行归来,才在给川端的一封回信中写道:“先生过去曾经说过:要画京都就趁现在。我正在想着要描绘京都风景系列呢。”

于是有了这一册《京洛四季》。

人们看到的是一年之中京都的景色变化,其实却是东山魁夷在这里的六年时间。

《京洛四季》出版已经是1968年,东山魁夷又拜托川端康成写序言,才是川端获得诺贝尔奖后不久,东山本来以为不可能了,后来却收到长长的信,是川端从京都的一间酒店寄来的,竟有三十页。

在那序言里,劈头便说自己因为东山的画特意去看了青莲院的巨楠,说京都正值红叶灿烂的世界,那棵苍古庄严的老树却还满溢着嫩叶的颜色,地上盘根错节的树根、叶片间洒下的细碎阳光,令人感动于老树散发出年轻的生命,那样鲜绿的生命正是东山魁夷的画色。

川端康成有多喜欢青莲院这棵树呢?

他甚至把它写进小说《古都》中:秋日里太吉郎邀请妻子和女儿去散步,千重子特意拜托父亲绕道去看看青莲院的楠木,三人无言站在树前眺望着,它的枝干以诡异的角度弯曲伸展着,又互相缠绕,散发出一种令人畏惧的力量。

“我年轻时候,也同朋友在那巨大的楠木下说了很多话呢。不过那些朋友都已经不在京都了。”

 “那一带每个地方都是令人留恋的啊。”

京都,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古都

青莲院门前的楠木

东山魁夷画青莲院的楠木,却是在盛夏,一年之中最绿意盎然的时候。

东山给那幅画取名为“经年的树”,盘根错节的画面,确实令人领会为什么川端康成感觉它拥有“令人畏惧的力量”。

而在画家东山魁夷看来,那漫溢生命力的枝,网状一般覆盖地面的根,恰是古都的厚重感,也是日本人的心性,“被称为千年古都的京都,在优雅与温柔背后,藏着更为强韧的东西。”

京都,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古都

《经年的树》,东山魁夷

即便是知己,川端康成和东山魁夷也从未同游过京都,甚至兴许从没在这城市碰过面,但无论川端小说中还是东山画作中,出现的却是几乎重合的同一个古都。

在圆山公园赏樱,是生活在川端小说《彩虹几度》和《古都》里的人们到了春天必须要做的事——那株穷尽春日豪华的枝垂樱,矗立于远山轮廓中一轮泛着月晕的圆月之下,仿佛把赏花人带入一个梦幻的世界,也是东山魁夷最出名的代表作之一。

东山自己也常常提及这幅夜樱,说初衷是想画一幅樱与月相遇的场景,也还真的挑了一个满月夜特意前往,那天是四月十四日。径直去了圆山公园,樱花满开,天气晴朗,安下心来跑去大原写生,回过神来已经是傍晚,在暮色中急匆匆往京都街市折返,到了下贺茂一带,已经看到东山和比叡山之间升起硕大一轮明月。

“这下完了,”东山心想,“月亮升得再高一些,就错过花月相遇的最佳距离了。”

万幸的是,到了圆山公园,亮才刚刚升起,悬挂于樱树之上。“此刻花正仰望着月,月也正凝视着花”,也是在这个瞬间,灯笼的灯光和人群的嘈杂也都全部散去,留下一个只有月和花的清明天地。

京都,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古都

《京洛四季》中的圆山公园夜樱

若是看过这幅夜樱,就能明白东山魁夷笔下的京都是怎么回事。如他自己所说——

“在画作里描绘花上的月亮并不是什么难事,但那却是我自己真切身处其中的一个场景。自然是有生命的,瞬息万变的,观看自然的我们也每天不停变化着。在从生成到衰败的这个过程中相遇的瞬间,就会生出一期一会的感动。虽说这是我画画的一贯主题,但是在圆山公园的那个瞬间,比以往任何时候的感动更加强烈。”

“这就是所谓的‘邂逅’吧。樱花的盛景如此短暂,和满月相会更是难上加难。满月不过一夜而已。若是那个晚上积起云层或是下起雨来,就见不到月亮了。有了这样的景象,我们又必须在那里。如果花朵永远绽放,圆月每晚浮现于天空,我们也永恒地存在于世间,那这样的邂逅也不会再带来任何感动了吧?能从心底深处感受到花的美,是一种与同为这地上的短暂存在邂逅的喜悦,在无意识中对彼此生命泛起怜爱之情。不只是我一个人,这是多数日本人的共通感受。”


3.

在东山魁夷的画里,有一个逝去的京都。

我偏爱他另一幅叫做“岁末”的画,也是《京洛四季》的收尾之作。大晦日的夜晚,松软的鹅毛大雪落在低矮连续的京町家屋顶上,那是一个如同熟睡一般的无声世界,上无天空,下无人影,只有从屋子里漏出来的微弱光亮,透过格子窗洒下灯影,令人能够想象家族团聚在被炉之前的场景,想到夜再深些,四周的寺院就会传来除夜的钟声,是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有些什么已经结束,什么又将开始。

圆山公园的樱花满月夜是今日的京都仍能看到的风景,但这副安静祥和又令人莫名感觉到暖意的街市却是真的不复存在了。

后来读到东山魁夷的访谈,说这幅画创作在京都系列更早之前,那年他在京都跨年,听了除夜的钟声,画中是他从河原町的大仓饭店里俯视的街景,彼时御池通的尽头的鸭川上还没有架起大桥,处处是瓦片屋顶的京町家。而如今古都的四角高楼果真如同川端康成所说的那样越来越多,观光客终年吵闹嘈杂着。

京都,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古都

《岁末》,东山魁夷

川端康成的《古都》也是在一个下着霏霏小雪的寒冷清晨结束的:“在千重子的前发上飘落了少许细雪,很快就消融了。整个街市也还在沉睡着。”说起来,川端康成在谈及这部小说的创作时说过:写这个结局的那天,报纸上说京都下雪了。

京都人喜好“花见”和“月见”,有仪式感,又有专门的地方去。唯独“雪见”这件事,只是各自默默地进行于日常景象之中。这大约跟京都湿冷的冬天有关系,人们无法在酷寒中举行大规模的户外活动,窝在温暖的家中看雪,只能成为难忘的生活风景。

日常风景的细微变化,若非亲自生活于其中不易察觉,后来我便明白了,东山魁夷和川端康成的通感之处,在于两人虽是旅人,却又都在这城市暂住过,他们对这城市的痴迷心情,是一种对于已经逝去以及正在逝去的物事的流连之情

京都,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古都

京都雪景


4.

东山魁夷笔下的京都,有的已经不在了,有的还在变幻中,但不算永恒,时刻随着四季的交替微妙地更迭着。像是京都人这样与自然亲近,能够敏感地察觉到不同季节里美的优雅纤细的变迁,是东京人和大阪人都很难体会的感性情绪。

“这是无论去多少次京都都能感觉到的事情,就算观光化到那样的程度,这个城市也果然是日本人心灵的故乡,根源正是与自然和季节之间的密切关系吧。”东山魁夷说。

1973年再版的一册豪华限定版《古都》,那时川端康成已经自杀了,东山魁夷绘制了包装,图案是两人都很喜爱的光悦垣。

东山说:“要慎重地献到川端先生的灵前。”

京都的春夏秋冬和风花雪月,都浓缩在东山魁夷的画作之中了,那也许就也是川端康成所谓的日本的美丽与哀愁,是他在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感言中所感慨的:“以‘雪、月、花’几个字来表现四季时令变化的美,在日本这是包含着山川草木,宇宙万物,大自然的一切,以至人的感情的美,是有其传统的。”

东山魁夷只是京都的旅人:“虽然在京都有很多熟人,但我悄悄地独自漫游京都。只有作为自由和孤独的旅人,自然和风物才能够直接进入我的内心。”

川端康成也只是京都的旅人,但“美的感动,强烈地诱发出对人的怀念之情”。

在京都,旅人会涌起奇妙的乡愁之情:所谓乡愁,并不是祈愿与远离的事物再会的心情,而是对于已经逝去的再也无法相会的事物的一种思慕之心。


【作者简介】丁小猫,旅日作者,啃日剧日影为生。现居京都,不定期流窜于岛国各处。

本文为作者原创稿,原题为《那是川端康成邂逅东山魁夷的京都》,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拍摄。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日本通立场

本文由 丁小猫 授权 日本通 发表,版权属作者所有,未经许可,严禁通过任何形式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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