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抚子（やまとなでしこ）”，是日本传统完美女性的代称。
如果细数一些她们的个性特征，比如举止上品且有教养，温柔娴静；外貌上的话，最典型的符号就是黑长直和 “好嫁风“穿衣风格；男人上班会微笑着递去公文包，甜美地送上一句“いってらっしゃい”（请一路走好）这样的日式女人。
2000年富士电视台月九剧《大和抚子》，引起一时轰动。剧中女主松岛菜菜子也凭此剧拿到了最佳女主角。比较吊诡的是女主的人设是个拜金女，只是最后在金钱与爱情之间选择了爱情。
这么看来，大和抚子（疑似“绿茶婊”近义词）似乎在日本真的很有市场，顺从服贴，好像也是现实中日本女性的标签。这样的女性偏好，似乎从古至今一脉相承。在江户时代儒教社会的男尊女卑的日本社会中，女性也被要求必须温顺，甚至甘受虐待。
但，也正是同时代，在一个特殊的场域中开出了出人意表的一朵“恶之花”。那便是意气潇洒、不把男人放在眼中的游女花魁。那时江户的游女（主要是高级游女“太夫”等）与别的女子比较而言，绝对称得上是硬核女王风范。她们对不喜欢的客人，不管多么有钱有势也绝不接待，这种傲慢的“意气”使女性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吉原——花街、妓院之集中地，诞生了日本江户时代最为艳丽、繁华与暧昧的“恶之花”。她们生在男性世界中，却丝毫不依附于男性，对种种廉价的现实规律不放眼里，大胆地给现实生活打上括弧，超然地呼吸着柔和的空气，做着无目的、漠不关心的自律性游戏。
而江户町人文化的核心地带，正是吉原这块最不受伦理束缚的“情色乌托邦”。在独立于家庭和社会伦理之外的吉原式情爱关系中，在一反传统“妻/母”角色的艺妓身上，从中诞生出最早的身体美学和崇尚“反俗之美”的时尚恋爱观——“色道”。
“色道”这个词，在古代汉语文献中似乎找不到，应该是日本人的造词。其提出者是江户时代的藤本箕山，他自称“色道大祖”。真的是足够狂妄啊！
日本“色道”的基本指向是“色”。这里的“色”不仅仅是指女色或情欲、性欲，它是一种“色气”，即“色之气”，是色的普遍化、弥漫化和精神化，从这个角度上说，色是“对所喜所爱的追求，并不单单是淫欲”。
同时代，还有一位色道达人柳泽淇园。在他看来，“色”是一种青春之美，故曰“年轻时无色，便没有青春朝气”；色是一种生命力，故曰“年老时无色，就会黯淡而乖僻”；“色”还是“士农工商”一切阶层和身份的人，乃至天地自然万事万物都必须具备的东西，没有“色”，各阶层的人便黯淡无光、无甚可观，天地间也死气沉沉。显然，它不是某种特殊的、具体的美，而是从两性的身体之美推延开去的普遍意义上的“美”。
- 色道恋爱指南 -
这位色道达人柳泽氏还像模像样地写了本恋爱指南书。让我们来看看，其中有：
对于男人而言，要始终对女性抱有一种审美静观的态度，就算知道女方在欺骗自己，也不从道德的、实利的角度去苛求她。在审美过程中，明知受骗，甘愿受骗，甚至以被骗为乐。
这位色道达人可谓表现出了很高的觉悟，他认为，去花街柳巷游玩的人，都要明白“游女就是说谎的人”，没有这种思想准备的人，是不可能发现“游”的精神的。
在当时，一些从来都没做过傻事的大财主，也亲手给太夫写来情书，那些情书可能被太夫及别的女郎作为笑料而互相传阅。有些情书，太夫不想弄清到底是哪个客人写的，便把它当成引火纸，化作黑夜中的一缕青烟了，然而柳泽淇园并不因此认为太夫可恨，也不因此而嘲笑那些财主，因为干这些蠢事换来的是快乐。
而谈恋爱，追求的不就是快乐吗！游里中这种有交往规则、有真情实意、有文艺氛围、有历史积淀、有审美追求的男女游乐之道，不得不说真是高级啊。
- 社交女王：身与艺的修炼 -
社交美学，就是学会怎样在那种高度密集的人群中引人注目，表现出有美感的风度和风范。而这一切又都是通过身体行为来实现的。那些属于“太夫”“天神”级别的游女，从小就在游廓这一特殊体制环境下从事身心的修炼，因而成为社会上身体修炼的榜样和审美的楷模。
理想的美的身体是美色与艺术的结合，绝不仅仅是指外表的美或漂亮，而是指一种长期形成的精神气质、精神修养及由此带来的性感魅力。
而身体修炼中用力最多的是艺术的修养。那些名妓往往是“艺者”，是“艺妓”，也是特殊的一种艺术家，她们的艺术修养包括琴棋书画等各个方面，并以此带动知识、人格和心性的修养。
这种审美思潮在当时“浮世草子”等市井小说、“净琉璃”“歌舞伎”等市井戏剧，乃至浮世绘中都得到了生动形象的反映和表现。
对“日本绘师”铃木春信和喜多川歌麿都有相似的传闻，说他们都不屑于画俳优。但自命不凡的他们，却都是画游女最为拿手的。由此可见当时游女的地位，不愧是吉原那个自由的社交世界的女王。
- 令和时代下的色气 -
时尚常常表现为反俗，而反俗最深刻的表征就是反既成道德。
“色气” “色道”作为一种审美观念，从江户时代不知不觉、顺乎其然地流入明治时代后的日本近代文化中，成为日本近代文学、近代文化中的一种别样的传统。
仔细注意一下就会感到，日本人的文学艺术，包括小说、电影，乃至当代的动漫，都或明或暗地飘忽着那种“色气”。
当今日本艺能界，“色气”已然摆脱了性别束缚，只要是能透露出当时“江户子”（意味出生自江户地区的人）的潇洒和性感，这类人都被冠以色气之身。
这个时候，必须祭出小栗旬啊！在蜷川实花的新电影《人间失格》中，副标题是“太宰治和三个女人们”，内容简介写的是“一位天才作家沉溺于酒色之中，最终和情人投河自尽，轰动文坛”。片中，栗子再次释放自己百分百的荷尔蒙，将人物性格里妖冶性感的一面用细腻而又浓烈的方式展现出来，绝对满足了感官的享受。
男女之间“意气”和“色气”的身体审美现象，正是人类日常美感的主要来源，其在社会交往中似乎无处不在，远比艺术的审美来得更为频繁、自然、迅捷与生活化，因而也更为重要。
特别是在人口密集的现代都市中，在萍水相逢、转瞬即逝的往来中，甚至是在网络虚拟世界中，男人女人们展现身体（包括服饰、发型，乃至举止、气质等），是人性的自然，是审美要求的本能表现。没有婚姻等任何功利目的，只是在审美动机的驱动下释放或接受“色气”的性别魅力，同时又在自尊自重的矜持与傲气中，与对象保持着距离。
就是在这种二重张力中，体验着一种审美静观，确认生命的存在，感受生活的多彩。由此，男人女人们变得更美，世界也变得更美。不妨把这个理解为现代意义上的“色气”，这种现象既是普遍的一种心理（观念）现象，也是一种普遍的审美现象。
- 本文书单-
《日本色气》这本书，不仅是一部感官体验的哲学专著，也是一次身体美学的历史漫游，是写给浪子、恶女、恋人们、魅惑者的美学恋爱指南。
九鬼周造与阿部次郎两位日本哲学家，以横跨美学、语言学、心理学、社会学和文学的跨界研究角度，从江户时代的风俗、衣装、文学，到身体话语与情爱关系，探索日本文化中极具独创性与先锋性的美学观、身体观与情爱论，追溯其在历史文化中的萌芽与发展，从而发掘出“意气”“色气”“粹”等从日本本土文化中滋生而出的独特美学话语。
*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日本通立场
本文由 小通书屋 授权 日本通 发表，版权属作者所有，未经许可，严禁通过任何形式转载。
参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