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味的巧克力

新年才过，大门上为迎日本年神而挂的松枝，都还青绿着，我常去买菜的“西友”超市里，已辟出一个大摊位，卖着各种价格、七彩包装的情人节巧克力。该处专用的收款机叮当直响，人来人往生意好。吃麻薯出身的桃太郎，也要风风光光过个Valentine’s Day（情人节）。

在台湾时，认定了Valentine’s Day是为了“情人”而设，若是男女间毫无爱慕之意，就别收送礼物，免得表错情惹麻烦。到美国后，发现不论对同性异性、家人亲友、上司属下、旧友新知，都可以互相寄卡送礼。孩子们的Valentine’s Day卡片是论盒买的，全班同学，各科老师，哪个都不能少。中国人以为的“情人节”，成了博爱的“人情节”。

不料到了日本，这份爱，竟变成一个方向的单恋——二月十四日这天，在日本，只有女人，只有女人送礼物给男人，甚至给自己不大认识或不甚喜欢的男人。

每年二月初，“Valentine”（バレンタイン）的大红招牌在百货公司前高挂起来，日本欧巴桑买巧克力给孙子，妈妈买巧克力给儿子，太太买巧克力给丈夫，女同学买巧克力给男同学。有心上人的女子，或者买最昂贵高级的巧克力礼盒，或者干脆买好材料，亲手做巧克力送情人。我看过女友做出胖胖大大的一颗巧克力心，好不好吃不敢说，重要的是让对方知道：你是我的“巴楞炭”（“Valentine”的日式发音），妾心丰满甜蜜如此，为你定做， 独一无二。

这种瘦了女人荷包，胖了男人，肥了牙医的巧克力风俗，除了有些重男轻女外，倒也没什么不好。怪是怪在一个大家都默默遵守的不成文规定：入社会工作的女性，必须送巧克力糖给所有男性上司、同事。日文里还给取了名字，叫作“义理CHOC”（giri choco）。

一般来说，日本女性在工作上的职位都不高，上司、同事一大堆，有的并不熟悉，有的还爱揩油吃豆腐，挺惹人厌。但是“义理巧克”是人人都得给的，于是光买巧克力就可花掉一个月薪水，真吃不消。后来渐渐有些公司机关统筹向女职员们收钱，购买大批巧克力礼盒，男同仁们，自总经理至门房，公平地每人一盒，送者无爱，受者也得领这份公共情，吃糖甜甜嘴吧。 

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巧克力！虽然不需在情人节当天表示什么，一个月后—三月十四日，日本人名之为“White Day” 的那天，吃过“义理巧克”的男士们，都得回礼致意。

我四下打听White Day的起源。在美国、欧洲似乎都没有类似节日，日本朋友被问起了，也多半一脸无辜，摇头不知。多亏有位堀田太太，很当回事地为我找到解答：在一九七七、一九七八年间，九州福冈地方，一位糖果点心店的老板为了推销棉花糖（marshmallo），想出了这个请男士们回礼的点子，不料生意大增，其他商家纷纷跟进。

一九七九年， 日本糖果点心业公会宣布：三月十四日， White Day 诞生。取个有颜色的洋名字是为搭配红粉Valentine， 一红一白，都是日本庆典颜色，喜气洋洋。商家鼓励男士们多多回礼，表面上是为日本女人讨个礼尚往来的公道，其实是把“情人节热”拉长一个月，可多赚不少钱。

White Day那天，男士们回送的礼物大半选白色：花束、化妆品、手帕、围巾、衣服、首饰，还有送内衣裤的，其中玄机， 乃当事人的事。

也有些公司行号，统筹向男职员们收钱，购买大批的棉花糖， 女同事一人发一包。这叫—你送虚情，我回假意，一盒黑色巧克力换一包白色棉花糖，谁也没吃到亏。

统统有奖的巧克力和棉花糖，义理十足，却似乎少了些什么——

那真心实意的感情到哪儿去了？

二○○○年一月十九日于芝加哥

※ 本文节选自《日本四季》，作者：张燕淳，文中插图均为作者亲绘，未经授权禁止转载。

- 本文书单 -

《日本四季》

张燕淳 著

一本难得的日本“画骨”之作

绝版多年，豆瓣万人想读

这是一个中国主妇在日本真实的生活经历。

对热爱日本生活与文化的人来说，这也是一本难得的日本“画骨”之作。

人缘，物缘……这些再平凡普通不过的点滴，却是人世间值得珍视的情谊，也是融汇在日本百姓生活中的日本之美。

这是一本一旦翻开，就不愿意读完的书。

- 本文书单 -

▲ 点击图片，了解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