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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疫情时代的京都生活

一览扶桑·2022-01-09 09:00:00·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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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漫长的等待考验我们的耐心,但愿明年四月,大家都能在校园里相聚,在如雪的春樱下走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览扶桑(ID:sjcff2016),作者:苏枕书(客居京都,爱好养花种菜,著有《有鹿来》等作品),除特别注明外,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

后疫情时代的京都生活

但愿明年四月,大家都能在校园里相聚,在如雪的春樱下走过。

紧急事态宣言和禁酒令解除后,人们仿佛是在洞中被囚禁太久的小动物,突然窥见了外面的光线。起初只敢蹑手蹑脚探出半个身子,随后发现似乎没有大事,便试探徘徊,终于都涌了出去。街中恢复了往日的拥挤,又有许多成双作对穿和服出来逛街的小姐妹或情侣。今年本地小姑娘特别流行一种发型,是以发绳交错缠绕辫子,发绳束住的每一小段辫子可以稍稍抓散,有点像糖葫芦串。这种潮流从春到冬,经年不衰。

街头虽已扰攘如昔,但还是随处可见非常时期留下的痕迹。口罩、塑料隔板、商场门口的消毒液与测温仪自不必说,在线会议、网课等始于2020年初的新生活方式也没有立刻退场,这就说说我所经历的后新冠时期的京都学院生活。

后疫情时代的京都生活

街头虽已扰攘如昔,但还是随处可见非常时期留下的痕迹

日本一年的开端从四月开始,因四月初是开学、入职的时候。暑假通常在八、九月,十月以后到次年三月末属于下半年度。不少大学若在下半年度之初定了某项规章,则之后的半年通常不会轻易更改。因此有些学校的网课从九月末一直上到十一月中,一些研究会也决定下半年全部在线进行——明年的事,明年四月以后再说吧。在线会议缺点再多,但对不喜欢出门的人来说,单是不需要通勤这点就足够有魅力。

从前研究室进了新人、有人毕业离开,都要出去聚会,快乐而青春的时刻。2020年初春,本地有年轻大学生出去聚会,多人感染,上了新闻。一时舆论沸腾,恨不得要把学生都人肉出来,好好惩罚这些“自私的年轻人”。那时人们精神紧绷,新闻关键词是“病床不足”“医疗机构崩坏”云云,萍水相逢的人遇到了,也会忍不住聊两句惨淡的世情。现在人们早已松弛,也早就不去责怪年轻人。有时打车,司机看我从学校附近出来,就会感慨:“现在的学生真不容易。天天面对电脑,不能出去喝酒,不能交朋友,还得照常交学费。”

“可不是,一晃又一年。”我的叹息老气横秋。

后疫情时代的京都生活

紧急事态宣言和禁酒令解除后,街中恢复了往日的拥挤

也曾遇到一位司机,说此前拉过一位私立大学的校长,当天刚跟媒体谢罪回来,说管理不善,学校出现了集团感染。

“校长也不容易当,谁想遇到这样的事呢?谢罪有什么用。”司机道,“不过那会儿要不谢罪,还不得让人骂死。现如今倒没谁记得这些。”

健忘也意味着惊人的修复能力。今年夏天,因为餐馆营业时间缩短、禁止出售酒品的缘故,家附近的街道入夜后一片阒寂。尽管东京的奥运会正热闹,网上一片喧嚣,但京都的街上安静极了。既然餐馆那么早就关门,也不让喝酒,人们索性网购了酒在家喝。鸭川边、公园里,走几步可以看到新立的告示:“请勿在户外聚饮。”可见也有人买了酒到旷野中去。洗浴中心、露营地也关闭了,人们就载着帐篷开着车,在极荒僻的山野里寻觅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照规定,这肯定也是不合理的行为,但又够不上违法,全靠个人约束。

后疫情时代的京都生活

在鸭川野炊的人们(图|库索)

有一回行车穿过滋贺北部的群山,山中流出一条大河,河岸高深的芒草里竟然布满帐篷,柴火烟气滚滚。乱石堆叠的清流中隔几步就有人挥舞钓竿,想是在瞄准日本中老年男性钓客最热衷的香鱼。九月初,新闻出了统计数据,说2019年7月1日到2021年8月31日,全日本有五十余人死于钓香鱼。事故集中在七月至九月,年龄多在六七十之间,“全为男性,多高龄者”。我也爱吃香鱼,但只愿意在店里吃现成的,连超市的都不敢买。因那盛在塑料盘里的香鱼看着灵魂还没有离开太久,乌溜溜的眼珠子好像直视着我。为了保证新鲜,内脏通常也未处理。买回家后要用竹扦在鱼身上穿三次,扭成“S”形再上架烤。许多年前耐不住馋虫,曾买过一盒。平常吃现成的烤香鱼毫无压力,自己穿扦子时却大感畏缩。戳下去的手感过于柔韧,是活着的肉——无论洗了多少遍,也会渗出血丝。经历了这么一番,烤出来的鱼似也不那么美味。真是虚伪懦弱的现代人!

九月底,紧急事态宣言解除,十月上旬,学校周边很快热闹起来。下班回家的路上,沿途店铺、酒馆灯火通明,一扫此前的萧条气氛,可知夏天时“不知何时恢复往日之热闹”的叹息实属杞忧。

后疫情时代的京都生活

在鸭川搭帐篷的人们(图|库索)

研究所也终于有外地的老师来查资料,此前各地图书馆都不接待校外读者,本校的人去查资料也要事先预约,以免人群聚集。有些小城市的大学,甚至不许老师离开本地——总觉得大城市是疾病之渊薮,因为人少,若真有谁从外头携回病毒,那就是当地瞩目的大新闻。相比之下,大阪、京都等城市的风气要宽松得多,反正“万人如海一身藏”。东京的情况据说又不同,毕竟是政治中心,还要办奥运,更容易挨骂。

过去所里来了客人,晚上总会出去聚饮,或者订外卖,让人送来学校。有时硕士生在研究会上预答辩,挨了老师们的轮番批判,心情惶恐。会后聚饮,则可趁机好好安慰他们。这种恩威并重的师生相处模式近来已受到很多质疑。上级对下级先批评后安抚,大概属于情感暴力。多年前,我在硕论预答辩也没少受挞伐,散会后老师们带我去学校东首的家庭小酒馆,一直在我身边陪伴、鼓励我的,是一位女老师。后来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我也逐渐有了需要照顾的后辈。几年前,她突然病逝,那之后凡遇到战战兢兢的年轻学生,我总会想起她当初给我的鼓舞,学着她的样子去关照别人。

无论如何,我经历的为数不多的聚饮总体称得上愉快。新冠流行之后,这样的方式当然不可取。人们很快发明了新的形式:在线聚饮(或曰“云端恳亲会”)。这下年轻学生完全不想参加,对着屏幕举杯聊天已很怪异,还是面对老师,且发言时自己的脸往往充满整个屏幕,多么可怕。当然,甲以为尴尬的线上聚会,也有乙认为大有趣味。比如有人说避疫在家,很久都没有跟人说话,如今快递送东西也直接搁门口,而省掉了签字,实在憋得厉害。总算得了说话的机会!

后疫情时代的京都生活

穿着和服前往美术馆的人们

更有一种常见的会议方式,是线上与线下同时进行。自从疫情不那么严重,不少人更愿意到会场开会,也有人喜欢在线会议的便利,于是需要在会议室布置电脑、摄像头、麦克风等多种直播设备,把会场风景传递给线上参会者。不少公司也采用了这种方式,最初的混乱过后,很快大家都探索出完备的方案。平常我总参与布置会场,看别人在线发言。偶有一次,自己开外地的线上会,在家报告,共享ppt后关闭了摄像头,心情甚为轻松,穿着宽大的棉袄,更不提化妆之类。不料会议结束后,主办方的老师突然提出要与我“云端合影留念”,这才发现自己的脸被投放在硕大的屏幕上,成为会场合影的背景,呜呼!

十月中旬之后,本地新冠危机指数降至最低,大部分学校都恢复了本科生在教室内的课程。也有高年级学生习惯了宅居,表示想在家上网课。有些学校在教室里也安排了直播设备,愿意来上课的就到教室,不愿意的就在家看直播。这种方式到底繁琐,增加了校方和老师的工作量,也有一些学校干脆拒绝,要求学生必须来教室。今年年初至今,日本关闭国门,很多新来的留学生虽已办了留学手续,却无法入境。为了保证他们的受教育权,大学当然需要安排网课——在我看来,学费也应该减免。

后疫情时代的京都生活

十月中旬之后,京都新冠危机指数降至最低,一扫此前的萧条气氛

好在十一月上旬起,已持有留学签证的新生终于可以进入日本,据说打过疫苗的人只要隔离三天。对于早已拿到留学签证、又未能及时来到校园的学生来说,过去的等待实在漫长。海内外一些学者曾联名上书日本外务省,敦请开放留学、访学签证,以保障学生、研究者的权益。在疫情严重的、疫苗接种推进迟缓的上半年,当然毫无回音。我也有认识的年轻学生,顺利申请上这里的大学,却迟迟无法入境,只好在家上网课,很可能研究生考试也要在线进行。漫长的等待考验我们的耐心,但愿明年四月,大家都能在校园里相聚,在如雪的春樱下走过。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一览扶桑(ID:sjcff2016),作者:苏枕书(客居京都,爱好养花种菜,著有《有鹿来》等作品),除特别注明外,文中图片均由作者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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