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只鹤》的主人公是一位名叫菊治的男青年,但我觉得围绕在他身边的几位女性也可视为主人公。一个男人与身边的四个女人之间演绎的错综复杂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自私又无奈的爱欲沉沦,超脱伦理的情欲,道德与罪孽的徘徊,嫉妒、愤怒、仇怨的交织爆发,在茶道这个高雅文静的面纱掩盖下的人的原始欲望的游戏,在一定程度上是对风雅之道所掩藏的媚俗低劣人品的辛辣嘲讽,那些雅致美观、历史悠久的茶具,每一件都承载着丑恶的情欲往事,袒露出人生本能的百态,虽然经过反思后各人以不同的方式解脱自我,但终究没有得到精神的升华。
“总觉得自己被包裹在丑陋的黑幕之中”的菊治与父亲的情人太田夫人发生了关系,为了解脱这种背德的“罪恶”意识,渴望通过与文子的交往净化自我,但最终这种本愿完全破灭。如果说菊治“坠入咒语束缚和麻醉的底端”,文子就不应该迷恋菊治,然而她无法抗拒自己的心魔,爱上不该爱的人,在母亲太田夫人自杀以后,她已经开始发疯,因为只有这两个人是她世间的所爱。为了赎罪,她只好远离菊治,希望他与雪子结婚,让自己从菊治的生活中消失。她虽然理解母亲纯真的心灵,但拒绝死亡,“不论受到多大的误解,死本身绝不会为她洗白。死是对一切理解的拒绝。谁也不能原谅这一点”,“母亲之死就变成一种黑暗,就成为一个污点,留给后人的反省和懊悔都会成为死者的沉重负担”。唯有她理解“母亲是美丽的”,但“会在这样的幻梦中失去自己”。她摔碎沾染着母亲口红的志野陶茶碗的举动正是对罪孽与错误的决裂,是对菊治的救赎行为,也是对自己爱的破灭的宣告,是对后来负罪遁逃的自我牺牲的预示,是一种“自我了断的缘由”。川端的审美终究无法逃脱死亡的魔咒。
《千只鹤》还有未完成的续篇《波千鸟》,现在收入《波千鸟》的是1953年在《小说新潮》上连载的六回,但其实在1954年的三月号和七月号上还分别刊载有《春天的眼睛》《妻子的回忆》的初稿,大意是说文子就业,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而菊治踏上寻找文子的旅程,历经千辛万苦,两人重逢。至于重逢以后的故事发展,据随同川端康成去大分山中采访的同行人回忆:“川端先生曾对我说,他想让文子在矿山的小卖店干活的时候,菊治前来找到她,两人重逢结合”(见《川端康成〈波千鸟〉未完结的秘话》,刊于1978年8月28日《朝日新闻》晚刊)。另外,1969年,川端与武田胜彦对谈时,曾说过“考虑过让他们二人在山中殉情”(见《采访川端康成先生》,1970年二月号《国文学》)。因为雪子对菊治的爱情无法把他从自己造成文子不幸的罪恶感中拯救出来,而他抛妻出走、寻找文子的行为同样也造成雪子的不幸,他只能忍受这种负罪的循环往复、心灵的苛责,别无选择地走上殉情这条不归路,一了百了。由于非常详尽地记录采访内容的笔记本遗失(六年之后的1978年,川端夫人表示,其实笔记本并非遗失,而是在作为工作室租借的东京某家旅馆里,就在川端写作时离开的极短暂的时间里被人偷盗。当初为了不给这家旅馆造成麻烦,才说笔记本遗失),作者只好放弃了,没有把这两篇收进去。但也有人认为,川端深陷孤独的悲哀和绝望,无法执笔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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