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然草》是成书于日本南北朝动乱时期的作品,作者兼好法师的生卒年份不详,一般认为他是出生于建治、弘安年间(1275—1288),生活在镰仓时代(1192—1333)后期的人物。
当时的政治,继承了镰仓中期确立的朝廷幕府协调的方针,经历了两次蒙古入侵,两大都市(京都、镰仓)经济发展迅速,东西交流日益频繁,日本国内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是,公家(朝廷)武家(幕府)双方内部都存在着巨大的矛盾。朝廷方面,后醍醐天皇希望恢复到一条天皇时的王朝盛世;幕府方面,以源赖朝、北条泰时的时代为理想状态,各种仪式制度有复古倾向。因为这本来就是逆时代潮流的行为,为了实现这个目标而不断加强专制统治,反而让权力集中到了近臣手中,社会的分裂进一步扩大,最终走入了死胡同。
分裂与抗争也波及学问的世界,孕育出了新的潮流。比如在儒学方面,宋代儒者介绍了新的注释书;和歌方面,京极派开始吟诵新式和歌;佛教方面,禅宗和真言律宗变得流行起来。大觉寺统的天皇对宋学十分感兴趣,持明院统的上皇则庇护京极派,幕府的武士将与宋朝的贸易委托给禅律寺院,公武的政治家与这些新动态密切相关。此时,寄托了各方期待的后醍醐天皇登上历史舞台。
《徒然草》就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虽然它并非每段都带有时代特色,也没有直接的批判,但是其中隐藏着作者的态度,比如为后醍醐殉死的日野资朝,在本书中就是一名性情乖张的极端分子的形象。其中也能读出作者对武家政治家失去质朴、耽于奢靡的批判。此外,还通过对仁和寺的描写,突出旧佛教寺院的颓废堕落。另外,从一些段落能窥视到普通都市平民的生活细节。作者的“隐遁”也与著名歌人西行、《方丈记》的作者鸭长明有所不同,他虽然经常哀叹世事无常,表达对古时的憧憬,但这些内容不能照单全收。考虑到当时的时代背景以及作者个人的思想状况,《徒然草》的主题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关于作者兼好法师,现在的通说是,他生于吉田家,吉田家出自神祇官卜部氏,是京都吉田神社的祠官。根据《尊卑分脉》记载,兼好是吉田家旁系兼显之子,当过后二条天皇的六位藏人,后来叙从五位,担任左兵卫佐。但是日本当代学者小川刚生认为,出身和经历都是战国时代吉田家当主吉田兼俱捏造的,兼好与吉田家并无血缘关系,因此他的出身、家系都不得而知。兼好即便是卜部氏出身,也属于武士阶层,与神祇官的吉田家毫无关系。因此,虽然有些书中称其为“吉田兼好”,但事实上称为“兼好法师”更为恰当。
《正彻物语》中记载,兼好曾任职泷口武士,从《徒然草》的相关记叙中可知,兼好在某个时期经常出入皇宫,并且对公卿贵族的传闻逸事十分了解,而泷口武士正是负责皇宫警卫的武士,这个说法有一定的可信度。镰仓幕府的执权金泽贞显手下有一名家臣名叫“卜部兼好”,应是兼好辞去泷口武士后投奔了幕府。
兼好出家是在正和二年年以前,当年九月,他从山科赖成、惟成父子处购得山城国小野庄的一块土地。那个时代,武士的家臣一般住在主君的宅邸附近,兼好似乎也曾住在六波罗探题一带,小野庄也离那里不远。《徒然草》中提到的小坂殿、最胜光院、常在光院等,都集中在祇园、六波罗东山一带,那里正是他的生活圈范围。书中还多次提到仁和寺相关的故事,这与兼好主人金泽贞显之子显助在仁和寺真乘院出家不无关系。
《正彻物语》中还提到,兼好与“久我或者德大寺的诸大夫”有关。久我家和德大寺家都是能晋升到太政大臣的高级贵族,兼好应是侍奉其下属的杂役人员。除此以外,兼好还与大臣家格的堀川家关系密切,《徒然草》里也有堀川家相关的逸事。
元应元年(1319),兼好的一首和歌入选《续千载集》,他也获得了歌道师的待遇,后来与净弁、顿阿、庆运合称“和歌四天王”。正庆二年(1333),兼好五十岁左右时,镰仓幕府灭亡,他的主君金泽贞显也被灭门。建武政权建立,室町幕府成立,世间一直骚乱不安,而兼好则将心思用在了研究古典文学上。得到了将军足利尊氏的执事高师直的庇护,兼好收集了很多古典作品的善本,还去各公家处查阅公卿日记。观应三年(1352)八月,兼好与顿阿、庆运一起参加关白二条良基的百首歌会,这也是他留下的最后的记录。兼好是何时何地、因何去世的,都不得而知,但是享年应该超过了七十岁,在当时亦属长寿。
《徒然草》是何时成书的,目前没有相关的外部资料证明。以书中内容来看,一般认为是从元德二年(1330)冬到元弘元年(1331)秋一年左右时间写成的。但是如第一百零二段、第一百零三段中出现的建武二年(1335)到建武三年(1336)以后的事件来看,或许在成书以后作者又增补了一些内容。书中称后醍醐天皇时为“当代”,后宇多法皇为“故法皇”,花园上皇为“新院”,可见写于镰仓时代的末期是毫无疑问的。
书中各段内容主题各异,也并没有特意编纂或者想象有特定读者的迹象。《徒然草》一般被称作随笔文学,但当时尚未有“随笔”的概念。从江户时代开始,本书被当作对贵族的教育书,或者是警世之书。书名并没有异称,应是作者本人的命名。只是古写本都用假名书写,汉字的“徒然草”是江户时代才开始使用。全书由序和长短各异的两百四十三段组成,这种分段方法也是江户前期确定的,内容方面诸本间并无差异。
《徒然草》的版本有百余种,本书所使用的为江户初期刊行的十行古活字版,俗称“乌丸本”,由庆长十八年(1613)权中纳言乌丸光广批注而得名。除此以外,还有“正彻本(正彻自笔本)”“幽斋本(细川幸隆笔本)”“常缘本(传东常缘笔本)”,一共四个系统的版本传世。其中,以乌丸本的错误最少,流传最广,历经四百余年,其通行本的地位如今更变得不可动摇。
那么,本书为何能够穿越数百年历史而经久不衰呢?
首先,兼好虽然身为底层官员,但仍是属于公家社会的一员,他熟知朝廷的仪式政务、典章礼仪制度,与朝廷高官也有一定程度的交往,《徒然草》可以让读者了解日本当时的社会状况,作为历史研究资料具有很高的价值。
其次,兼好具有极高的汉学修养,书中也引用了很多中国的经书和史书。借助本书,一方面能够了解当时日本文化阶层的爱好和倾向,另一方面也对中国文学在日本的传播状况有清晰的认识。因此,《徒然草》可以作为文学史和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的佐证。
再次,作为出家人的兼好,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出入仁和寺,因此他也属于佛教世界的一员,本书中也有很多佛教的思想融入其中。与此同时,作为一名“隐士”,兼好深受中国“老庄”思想的影响,这些影响也不可避免地在《徒然草》中有所体现。
《徒然草》(中日文对照插图版)
因此,兼好将公武、汉和、佛道等诸多素养融会贯通,从日常生活的话题引申出很多发人深省的思考。这些思考,不仅适用于当时,也适用于现代社会。如第三十八段对财富名利的思考,第九十三段对生死的感悟,就非常有见地。或许因此,《徒然草》才能成为经典,流传至今。
本书所使用的底本为《日本古典文学全集27·徒然草》(小学馆,1983年),翻译时参考了小川刚生的《新版徒然草》(角川ソフィア文库,2015年),序言部分参考了《新版徒然草》解说部分,融入了日本学界对兼好的最新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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