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园夜话 第11话 到底是“音变”还是“音便”

上接去年12月25日第10话《五段动词里的“三一三剩一”》

各位朋友，新春快乐。本来计划今天讲“三种变化，一种不变”的具体情况，但2024年1月1日，毕竟是新年的第一天，所以，咱们改讲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到底是“音变”还是“音便”

我四十多年前刚开始教书的时候，就有学生问我，明明是“音变”，为什么日语说成“音便”？我红着脸对他说:“我查查看，查清楚了告诉你。” 但直到他毕业我也没有能够告诉他，因为我根本就没查出个头绪来。

现在我退休了，回国工作，四处走走看看，发现好像大家还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于是决定在2024年的第一天，跟朋友们聊聊这个“音便”的来龙去脉。

日本有一门研究梵语文献的学问，叫做“悉曇学”。梵语文献其实就是佛教文献，只不过“悉曇学”不只研究文献的佛教内涵，还研究它的外延——梵语的文字和语音。

请大家想想咱们念英语时的情况。念快了，是不是前一个词词尾的辅音会跟后一个词词头的元音粘连在一起？这种现象英语里有，梵语里当然也有。汉语叫“连读”或“连音”，日语叫“连声”。而“音便”这个术语就是在“悉曇学”研究这种“连声”现象的过程中产生的（『国語学研究辞典』p.243）。

这个术语的直接来源，可以认为是「便宜に随い生ずる音」（『国語学研究辞典』p.243）这句话。这句话里的“便宜”是「厳密に規定されたものとは言い難い」（『国語学研究辞典』p.243）的意思，说白了就是“不严密”。

读到这里，大家可千万便认为是日本的学者们把咱们的汉语词儿弄得变了味儿，咱们古代汉语中的“便宜”本来就表示“不严密”。你如果不信，那么，请看下面《史记》和《隋书》当中的两个例子。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

《隋书·杨谅传》：“特许以便宜，不拘律令。”

但为什么日本学者们说自己的语言的语音变化不严密呢？那是因为事实上就不严密的缘故。比方说“習う”这个词，咱们学的东京话是“促音”变，即“習って”，但在京都方言里却是“长音”变，发“習ろうて”。一个地儿一个样，你说这能叫“严密”呢？

以上，咱们介绍了日语“音便”诞生的秘密，但我觉得咱们用汉语写文章，还是使用现代汉语的“音变”一词为好。明明是汉语的文章，何必一定要加一个非汉语的东西进来呢？除非你是有意要告诉别人你思考问题逻辑不严密！当然，我们不强迫你（一笑）。

今天的夜话就到这里，咱们下周一8日见。

我是厦门大学嘉庚学院张麟声教授。